笑声低沉，却很清晰。
有胆小者识趣地溜了，人群中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像是看透了罗小迭的困惑，懒洋洋地说：“这些人卑鄙恶劣，却又有着心照不宣地懦弱，都是些浮于表面的恶。”
男人打了个呵欠，像模像样地整理着身上看不出颜色的、脏兮兮的旧衣服，杵着一截粗木树枝也准备离开。罗小迭这才发现他的右腿裤管空荡荡的，裤腿短了一节，露出已经生锈的金属假肢。
胖婶眼尖，大步一迈揪住男人衣领：“老枭，站住！戏看够了就想溜？”
“饶了我吧。”这边男人的脸皱成了苦瓜，万般无奈地转过身来，向胖婶告饶。
他虽衣衫褴褛，头发胡子却修剪得整整齐齐，脸上表情夸张，目光中却透着些许坚毅。
“饶？”胖婶冷笑，“看戏不得付钱么？还是说你以前给奇族当狗腿子的时候欺行霸市惯了？白吃白拿在我这儿可不好使。”
说着她重重拍了罗小迭一下，指着男人说道：“你不是要换东西？找他，这人叫老枭，出了名的二道贩子，他什么都有！我就看着他换，不敢诓你。”
老枭抽着烟斗，有意无意地扫了罗小迭一眼，叹息似的吐出一个烟圈：“行吧行吧，今天算我倒霉，你要换什么赶紧的。”
罗小迭还在发愣，胖婶推了她一把，催促道：“快啊，你这孩子真是不灵透。”
罗小迭这才怯怯地开口：“呃，有吃的吗？糖最好。”说着打开了布袋，把一袋子东西推倒老枭面前。
“呵，老手啊，谁教你的？”老枭怀疑地抬起目光，罗小迭唯唯诺诺，胖婶在旁边不怒而威。
老枭叹了口气，还是打开了属性界面，从物品栏里拿出一个小铁盒。
“7颗，奶糖，这是我压箱底的货了，再没有了。”
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人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，罗小迭却吞吞吐吐地说：“我能换其他的么，不太够。”
胖婶对着老枭扬手要打：“还蒙人是不是？就这么几颗糖，她能活几天？”
老枭笨拙地闪避，把那一袋子瓶瓶罐罐往胖婶面前一推，委屈巴巴地说道：“婶儿，你也看到了，就这些玩意儿换了我珍藏的糖，她绝对不亏，这还是看在您老人家的面上，我也要过日子的不是？”
胖婶不依不饶：“少喷粪，这些话说给你的主子们听去，人前活得狗都不如，人家搭理你不？”
“生活所迫，我也就是讨口饭吃。”老枭讪笑。
“老娘好心赏你句话，人还是为自己积点德，否则报应来了躲都躲不开，以前是腿，以后是什么？”
“人都活到这份儿上了，能吃饱，有地儿睡，哪还管得了以后。”
“你以为公会是什么好鸟？要换物资也不是这个换法。”
“可不敢胡说，可不敢胡说！”老枭眼睛睨了睨四周，赶紧打住胖婶的话。
“瞅你那孙子样。”胖婶冷哼。
老枭认输一般，把烟斗别到腰间，解下腰上一个袋子：“我的错，婶儿，行了吧，我的错！再加半包饼干，这可是以前军队吃的压缩饼干，一小块管饱一天，其他是真的没有了，真的没有了。”说着，他翻了翻全身上下其他口袋以示清白。
胖婶白了他一眼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，示意罗小迭接下。
罗小迭却只注意到老枭口中的“公会”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：“您说的公会是‘奈落’？”
胖婶很生气：“我的姑奶奶，你也想像他一样当那吃里扒外的白眼狼？”
“不不……”罗小迭急忙辩解：“我不太清楚公会是什么，只是想找一个朋友，担心万一她加入了公会……”
“找人？女孩子？”胖婶皱起眉。
老枭趁机将压缩饼干往罗小迭手上一塞：“你们慢聊。”趁着胖婶还没反应过来，赶紧一瘸一拐地逃开。
罗小迭顾不上道谢，急切地拉住胖婶的衣袖：“刚才那老……老人家说的姑娘，您也见过吗？”
胖婶甩开她的手，双手叉腰：“老东西没几句实话，大多是编出来唬人的故事，不过他祸害的姑娘可不少，就在他那个挨千刀的小破棚子里，我知道的就有一个生生就被折磨死了，还有一个听说逃了。”
叹了一声，胖婶继续说道：“不过，逃进城市也是活不下去的。如果是以前还好，现在的新手玩家如果不加入公会很难在这个城市生存，没有赚钱的途径，没有食物，还要躲避异牙的攻击。”
罗小迭心头一紧，她真怕胖婶下一句就会说出那个名字。
看着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、我见犹怜的样子，胖婶心一软，安慰道：“为什么你一口咬定‘奈落’？这里零零散散的小公会也不少，不然在河边镇问问？你要找的人ID是什么，属性怎样？老东西力量和速度都很差，现在年纪大了又受过伤，年轻人倒不至于打不过他，只要别被骗了才好。”
罗小迭稍稍宽心：“我不知道她的ID，但她应该很厉害，属性应该比大多数人都高，她还很聪明，身上有一种天生的领导力，走到哪里都是焦点。所以我才想，她会不会已经加入了公会，如果是，她应该会选择最强的一个。”
她大致描述了季初的身材样貌，只没提杀人和炼狱层的事。
胖婶听闻沉默了一阵：“仔细想来，河边镇倒真没见过你说的这样的女孩子，如果属性天赋很高，最佳选择的确是‘奈落’。”
“我见过他们的人。”罗小迭想起小巷里遇到的黑衣人，“是不是距离河边镇不远？”
“是不远。”胖婶拉起罗小迭的手，指向北边一栋遥遥的建筑。
天色渐晚，风愈发冷了起来，雾气并未散去，昏昏的光线中只能看到远处一点灰色的轮廓。
“但我可提醒你，这一层的公会都是些怀有异心的人建立的，‘奈落’更不收我们这些贱民。人呐，一旦加入公会阶层就出来了，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货。”
“她不会这样的。”
“人都会变。”
罗小迭不知该如何回答，倒是胖婶没给她犹豫的时间，继续说下去：“看你样子，大概是生在前面的社区了，你是不懂后面人的苦，什么欺骗、背叛、出卖，早就习惯了。算了，不说这些，你今晚要是没有落脚点可以去我那里，比睡在荒郊野外安全。”
前面？后面？是指社区编号？
罗小迭巴巴地望向胖婶，想要道谢，也想问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。
“谢谢您告诉我这些，我会找机会去‘奈落’问问。”
天色将晚，河边镇又恢复到开始那般懒散、安静、死气沉沉的暗流之中。
胖婶板着脸道：“天要黑了，马上又要下雨，别到处乱跑。老淫棍这句话倒说的不错，除了河边镇哪里都不安全，这里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“您是好人。”
“你又知道？”
罗小迭缓慢而郑重地点头，胖婶被逗乐了：“奇怪，你这样天真的丫头都能被关进塔里。”
罗小迭记挂着伍儿，告辞了胖婶。
她没有回头，胖婶也只有无奈苦笑。
她们都没有注意到，身后，在黑暗渐渐延伸的地方，老枭一直盯着罗小迭的背影，许久未动。